銀發老夫人的斥責，立即讓林安意識到對方不但是這裏的主人，還是弗裏茨的長輩，而且看起來血緣應該非常相近，否則不會這樣理所當然地糾正和幹涉弗朗茨的行為，而看弗朗茨的模樣卻沒有意外和不滿。

從外表和言行看，這是位相當註重傳統和禮儀的老夫人，聯想到弗裏茨最近並不掩飾的態度，林安有點猜到對方的目的，感知中也能感到對方情緒中帶著的淡淡戒備和審視。

弗裏茨被斥候，苦笑一下看向林安，看表情仿佛想解釋什麽，林安微微一笑以眼神制止他：“沒關系的，我知道，弗裏茨閣下是擔心我的身體狀況，不過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況。”

她頓了一下，對發髻盤得光滑可鑒的老夫人微微點頭致意，然後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弗朗茨一下，弗裏茨立即醒悟過來，介紹道：“我還是需要因我的失禮向你道歉。”

弗裏茨微微躬身，隨即道：“請讓我為兩位介紹一下。琳，這位是我的姑媽，你現在所住的金玫瑰園的主人，阿德萊德夫人；姑媽，這是琳，大名鼎鼎的紫薔薇。”

林安聽得出弗裏茨聲音有些緊，聯系到對方的身份和幾天前弗裏茨受到信函時的異樣，心想，難道弗裏茨和西姆斯管家當時的皺眉，就是因為弗裏茨的這位姑媽？

不過心裏的想法並不影響林安的應對。

她從容地點頭致意，頸背小幅度地微彎，行了一個自然從容得讓最挑剔的禮儀老師都無法指摘的晚輩禮，“感謝您慷慨地收容和招待，阿德萊德夫人。”

阿德萊德夫人的肩背沒有任何放松，挺得筆直，看得出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姿態。

她淡淡地頷首回答：“身為弗裏茨的姑媽和一個梅林人。我義不容辭。”

她藍灰色的眼眸審視了林安半秒，不帶什麽感情色彩地用一種北方口音特有的緊湊的韻律道：“雖然我不喜歡弗裏茨貿然插入您和您的追隨者談話的失禮之舉，不過對於他的意見，我持支持態度。

這不是像弗裏茨那樣從對您身體狀況的擔憂出發，而是因為在目前的局勢下，未免這次的事件再次重演，您並不適宜露面。”

林安一怔，黛眉微皺後松開，“我剛剛醒來，對現在的情況仍未完全掌握。但您的意思，難道是梅林要和神聖帝國開戰了？”

老夫人藍灰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讚賞，非常隱蔽。如果不是林安能感知到她的情緒流露出對自己的一絲好感，幾乎要以為是錯覺，因為從開始到現在，阿德萊德夫人的嘴角一直緊抿著，維持著貴婦人的矜持。並沒有對林安露出過一絲笑容。

“您能想到這點，看來您具備的確和那些年輕女孩所罕見的大局觀，”

阿德萊德夫人點點頭，“不過現在還遠遠沒到確定是否會開戰的時候，但正因為不確定，這段時間對你們來說才是最不安全的。尤其以目前並沒有自保能力的閣下為最——這樣您還要堅持去探望您的那些同伴嗎？”

林安眉頭微皺，不答反道：“我認為對方是沖我而來的可能性很小。”

“目前還無法確認對方的動機，但不可否認的是。並不能完全排除與您有關是可能。

我也從弗裏茨口中聽說了您喪失施法能力的事情，不過見到您之後，我卻並不認為您會永久失去魔力的傳言是事實，因為沒有一個法師在失去依仗之後，還能和您這樣精神奕奕、自信十足。想來您的實力應該有恢覆的機會——”

阿德萊德夫人藍灰的眼眸中掠過銳利，緊抿的唇流拉直成一個殺伐決斷的直線。“如果我是梅林的敵方，就絕不會放過這麽一個斬草除根的機會。”

林安有些驚訝：這倒是一個相當有意思的觀點。

林安的外表是很有欺騙性的。

東方女性的體貌本身就遠比這個位面的人種柔和，林安體型纖細卻瘦不露骨，不像這個位面的人種那樣輪廓深邃分明，身體的每一部分乃至最纖細的手指關節都呈現非常柔緩的肉感和弧線，再加上她相對嬌小的體型，帶給人的就是一種極端精致完美猶如傳說中受到神祗愛寵的精靈般的印象，有種忽略年齡的嬌柔精巧。

尤其是在她隱藏起身為強者的氣息和意志時，罕見的黑眸黑發與白膚映襯，鮮明的對比色彩更有種格外神秘脆弱的虛幻感，仿佛輕輕一碰就會被拆碎——這從多數人如約翰姆弗裏茨等對她的小心翼翼的態度就能看出來。

所以多數見到她的人，纖細柔弱的外表總會給人最深刻的第一印象，讓人忘記她的真實身份和名聲，根本無法將她和名聲遐邇的“紫薔薇”聯系起來，尤其在她失去能力的消息被公開後，這種印象更被強化，很少人還會記得她“曾經的”天才強者的身份，這其中甚至包括和她朝夕相處並且深知真相的約翰姆。

像阿德萊德夫人這樣第一次見面就斷定她的強大和危險的人，就更少了。

林安目前所認識的人中，只有兩人和阿德萊德夫人類似，一個是視美色為紅粉骷髏的西德尼，一個是出身高貴見慣美色的詹姆士——林安現在還不知道後者的性向。

再加上阿德萊德夫人見面之後看似刻板，實際並不懷敵意的審視量度，林安已經大致猜出這位老夫人的性格，看來自己倒是先入為主，差點把她當成普通拘於男性保護下的傳統梅林女性了呢！

不過這位老夫人的犀利眼光，也讓林安十分詫異，她不禁反思，自己那個示人以弱的試探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恐怕不見得能瞞過所有人，面色就有些凝重起來。

弗裏茨眼見氣氛凝結，輕咳兩聲。打破了靜默。

“您不用擔心，雖然現在我們還沒有抓到對方的幫兇，但知道您在金玫瑰園這裏的人只有極少數人，只要您不輕易露面，對方不會找得到您的。”

“您擔心這次的事情會再次重演，抑或對方對我進行刺殺？”

林安想了想，頓時明白金玫瑰園藏起自己，也是承受了一定危險和壓力的，而身為被庇護者，顯然不應該再加重這種壓力。“我明白了。”

她不再堅持，反正現在傷勢恢覆，她找時間避開人悄悄去探望。也是可以的。

阿德萊德夫人眼中流露出驚訝，她沒有想到林安的從善如流，她在林安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只知一往無前的小姑娘，而眼前的女孩兒。卻似乎比那時的她更清楚自己意志的方向：堅持該堅持的信念，其餘可以迂回，甚至放棄。

這不是意志不堅，相反，正因為眼前的黑發少女已經清楚自己要堅持的信念，才能清晰地選擇那些可以放棄。而不是像年輕時的她那樣一味地堅持和強硬，仿佛不這樣做，無法向人們表達她的意志和獨立。

明白這點之後。阿德萊德夫人意識到自己特意的探望審視是多此一舉了，以眼前這位黑發少女的意志，帝都的妹妹所發來的信件上的擔憂、不滿和憤怒完全是多餘的，一般人所擔心的情況，在這個少女身上根本不會發生。

身為過來人。身為一個男尊女卑社會中普世觀念的叛逆者，阿德萊德夫人已經聞到了對方身上相似的氣息。只是這個黑發少女的意志比當年的她更加內斂，也更加清晰堅定。

阿德萊德夫人嘴角慢慢松弛下來，她甚至帶出了一點很淡的笑意，對林安緩緩道：“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很高興見到你。”

她莫名其妙地丟下這句話，也不理林安聽不聽得懂，輕輕說一聲“裏德”，一直像隱形人一樣沒有存在感的中年管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便引著阿德萊德夫人離去。

林安看著阿德萊德夫人離去，不明白自己的話為什麽一下觸動了阿德萊德夫人，不過從感知到的情緒看，林安可以感覺到老夫人的認同、讚賞和放心，還有淡淡的懷念。

弗裏茨松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林安怎麽得到了姑媽的認同，但還是為她的認可松了口氣——

以他這位姑媽的強硬固執和在家族中的權威，如果她反對他和琳的來往，那麽她的態度和意見，絕對會成為其他親人的風向標，對他和琳的關系造成極大破壞。

“抱歉，阿德萊德其實是我母族的姓氏，我這位姑媽一生未嫁，性格有些怪癖固執。”他對林安解釋姑媽刻板冷硬的態度。

林安心裏一動，仿佛明白了一些，而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之間意會的東西，弗裏茨顯然並沒有看出來——只能說那位老夫人眼神太過犀利，意思也太過隱晦了。

她笑笑道：“沒關系，她是一位值得尊重的長輩。”

……

弗裏茨沒有久留。

詹姆士受傷後，隊伍裏的事全部積壓在他身上，這三天來他加起來只有不到四個魔法時的睡眠時間，追索疑犯、籌劃殯禮和照顧安排受勳者的事占據了他所有精力，也因此心思沒有往時那樣敏銳，分心去註意金玫瑰園這邊的情況。

林安也將約翰姆派去給弗朗茨幫忙，兩人離開後不到一個魔法時，阿德萊德夫人身邊那位叫裏德的中年管家，將一份記載著帝都大部分貴族世家背景、以及成員身份關系資料的書冊，送到了林安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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